故宫博物院正在展出“万物和生——故宫博物院藏动物题材绘画特展”，63套共计117件五代至清代绘画精品汇聚于文华殿。这是故宫博物院首次集中展示动物题材绘画领域的丰富收藏，通过这些珍贵画作，观众与刻画逼真的动物相遇，也能感受到动物题材绘画中蕴含的人文关怀、高远哲思。

精准描绘花鸟形象，反映了严谨科学的精神

展览的名称“万物和生”，语出《荀子·天论》。荀子在这一篇中所说的天即自然，天的运行自有其规律，“列星随旋，日月递炤，四时代御，阴阳大化，风雨博施，万物各得其和以生，各得其养以成”。天生万物，和谐共生，各得滋养，茁壮成长。

《天论》中还说：“天有其时，地有其财，人有其治，夫是之谓能参。”人类只要尊重自然规律，依据天时地利制定自己的策略，就会受益无穷，反之如果破坏自然，不遵天时，滥用地利，就会遭受灾难。

“万物各得其和以生，各得其养以成”，道出了中国人深刻的生态智慧。习近平总书记在不止一个场合引用过这句话。

2015年11月30日，习近平总书记在气候变化巴黎大会开幕式上的讲话指出：“‘万物各得其和以生，各得其养以成。’中华文明历来强调天人合一、尊重自然。”

2021年10月12日，习近平总书记在《生物多样性公约》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领导人峰会上的主旨讲话中指出：“‘万物各得其和以生，各得其养以成。’生物多样性使地球充满生机，也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。保护生物多样性有助于维护地球家园，促进人类可持续发展。”

动物是人类的好朋友，我们将它养在身边，写入诗中，绘进画里。中国古代的画科中，有花鸟、走兽、草虫、鳞介等科，均与动物相关。

该展览的第一件展品，是古代花鸟画的经典之作——五代十国时期画家黄筌的《写生珍禽图卷》。在纵41.5厘米，横70.8厘米的手卷上，黄筌绘出昆虫、鸟雀及龟类共24只，先绘出轮廓，再填充色彩。这些动物的造型准确，因为画家对它们进行了仔细的观察。而从画面左下角的一行小字“付子居宝习”可知，黄筌的这幅画作曾作为其子黄居宝学画的范本。

五代十国时期，在南方形成了两个绘画中心，一个是后蜀，另一个是南唐，两地均产生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花鸟画家，前者以黄筌为代表，形成了“黄家富贵”的风格，后者以徐熙为代表，形成了“徐家野逸”的风格。

徐熙的花鸟画以墨笔为主，只是略施颜色，追求一种出尘意境，颇具文人气息。相较于“徐家野逸”的风格，黄筌的花鸟画色彩更加丰富、艳丽，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。

展览中呈现了清宫旧藏的《鸟谱》《兽谱》中的若干开。两种图谱在形制上都是对开册页，右页绘制鸟兽，左页以汉、满两种文字介绍其习性。

尤其值得一提的是，据学者研究，《鸟谱》是“中国古代开页最多的工笔重彩花鸟画册”，由宫廷画家余省、张为邦在前人作品基础上历时十余年合绘而成。它力求准确描绘各种鸟的形象，并介绍相关知识，既体现了一种求知的博物学兴趣，又反映了中国花鸟画的审美趣味。

余省、张为邦在创作了《鸟谱》后，又遵乾隆帝之命创作了《兽谱》。这一图谱所绘动物，有常见动物，有来自异域的动物，还有《山海经》中的许多并不真实存在的动物，来源相当驳杂。

《兽谱》中有一幅描绘的是“加墨良”，一只“加墨良”轻盈地站在一棵面向水面的树上，水与树的组合颇具传统山水画意蕴。那么，“加墨良”是什么动物呢，左页的文字如此解释：“加墨良，状似鱼而有耳，龟尾兽足，皮如澄水明莹，能随物变色，行迟缓，常匿草木土石间，令人不能辨识出……”原来，“加墨良”就是变色龙，此名是对变色龙的英文chameleon的音译。

由此可见，当时关于异域动物的知识已经传入到清宫中。来自西方的画师进入清宫中服务，中西画师的交流对话带来了新的视觉体验与视觉享受。

画家笔下的马，或展现丰神俊逸，或蕴含廉洁之思

供职清宫的西洋画师中，最为后人熟知的或许是郎世宁。这位来自意大利米兰的传教士，经历康熙、雍正、乾隆三朝，留下众多画作。展览中展出了不止一幅郎世宁的画作：《嵩献英芝图》描绘了一只兀立在石上的白色的鹰，栩栩如生、英气逼人，它与画面中的松树、灵芝，共同构成了颂寿的主题；《万吉骦图轴》在巨大的尺幅上描绘了一匹白色的骏马，这是乾隆帝的十骏之首。

马是古代中国重要的战略资源，没有马，就无法快速传递信息，也无法组成骑兵这一在冷兵器时代极有战力的军种，而良马更是身份、权力的象征。通过石刻、书画等方式，统治者拥有的骏马的形象得以留存，从而获得纪念性意义。著名的“昭陵六骏”浮雕石刻，留下了唐太宗李世民生前六匹随之南征北战的骏马的飒爽形象。

清乾隆八年（1743年），郎世宁受命绘制乾隆帝的十匹骏马的形象，这十匹骏马由蒙古王公贵族进献，其中的第一骏就是万吉骦。杜甫有诗云：“骕骦一骨独当御，春秋二时归至尊。”骕骦自古就是良马的美名。

郎世宁笔下的这匹万吉骦通体白色，背对着观众，头微向左侧，使观众看到它温柔的眼睛，它的肌肉纤毫毕现，充满力量感。

这匹优雅的白马，是十骏中最得乾隆帝宠爱的马，在画面上方的题诗中，乾隆帝写道：“我有十骏骏皆良，孰居首者万吉骦。”这匹白马在被绘制时已经老了，所以没有给它穿上繁重的马具，看着它从容徜徉的样子，乾隆帝有所思：“尔骦尔骦善适其性而徜徉，我亦因之悟幻常。”没有了繁重马具的束缚，白马返归自由，顺应天性，所以悠闲从容。

这是马带给乾隆帝的启示，而元代画家任仁发则从马获得了廉洁之思。任仁发是一个有着多方面才能的人，精通水利，曾任都水庸田副使，擅长绘画，尤其擅长画马。

《二马图》是任仁发的代表作，画面中只有两匹马，前方的一匹是壮实的脱缰花马，脚步轻盈，后方的一匹是十分瘦削的马，可见条条肋骨，缰绳套在颈上，头低垂着，仿佛在吃力地前行。

画家在跋语中道出了画这样两匹马的用意：“世之士大夫，廉滥不同，而肥瘠系焉。能瘠一身而肥一国，不失其为廉。苟肥一己而瘠万民，岂不贻污滥之耻欤！按图索骥，得不愧于心乎？”

原来肥马象征着贪得无厌的官员，只知通过盘剥百姓而自肥，瘦马象征着辛劳为民的清官，他们通过兢兢业业的工作，增加百姓的福祉，而自己却累瘦了。系在马身上的缰绳，可以理解为法度、规矩，脱缰之马象征着无视法纪，最后成为人人喊打的贪者，而缰绳紧系之马象征着遵守法度、节制自身最后为人称赞的廉者。

任仁发借《二马图》，表达了自己对何为廉何为贪的思考，也是对当时官场风气的讽刺。他提醒看画者要“按图索骥”，对照自身的行为检查一番。

当我们再度观看《二马图》时，就不再如初看时只领略到画家的技艺，而是懂得了它的深刻内涵，从而有了更丰富的思考与解读。

借物托情，表达对高洁的向往和对民生的关怀

古人讲究含蓄之美，有时要表达自己的意思并不直接说，而是通过动物、植物等来说。

清代画家蒋廷锡的《寒蝉抱叶图轴》中，叶子稀疏的柳枝分出两杈，两根树杈上分别栖居着一只蝉，蝉翼透明，轻盈自在。画面上方有署名“青桐居士”的一首诗，青桐居士就是蒋廷锡，诗云：“变化功夫亦苦心，短长声在绿杨林。秋风古岸斜阳里，惟有寒蝉抱叶吟。”由诗可知，画家画的是秋风中鸣叫的寒蝉。

中国画是诗书画印合一的，不仅仅是画上有诗，当诗歌中的经典意象被绘制到画中时，也需要赏画的人充分联系中国深厚的诗歌传统。蝉是中国诗歌中的常客，李商隐曾在一首咏蝉诗中写道：“本以高难饱，徒劳恨费声。五更疏欲断，一树碧无情。”蝉栖居在树的高处，餐风饮露，不食他物，难以果腹，所以高洁；蝉纵然知道自己的鸣叫是徒劳无功的，不能唤醒什么人，但也要鸣叫到五更。

写蝉实是写人，通过蝉表达自己的高洁、清廉、坚韧，画蝉亦是如此。

明代画家沈周的《加餐图轴》，下部以花青色画修竹一枝，淡墨画大片桑叶，重墨勾筋，再以细笔勾画春蚕，春蚕正在吃着桑叶；上部是沈周的题诗：“衣被深功藏蠢动，碧筐火暖起眠时。题诗劝尔加餐叶，二月吴民要卖丝。”

沈周生活的明代中期，江南丝织业发展势头旺盛，逐步孕育了许多以丝织业为主要产业的市镇。沈周希望春蚕多多吃桑叶，快快成长，苏州百姓二月还要卖丝呢，这是他们收入的重要来源。

展览中南宋画家李迪的《鸡雏待饲图页》亦能使人生发忧心民生之情。画面上有两只小鸡，很有立体感，一卧一立，显出嗷嗷待哺的急切情态。乾隆帝观看了这幅画后，深有感触，题诗说这两只嗷嗷待哺的小鸡似乎是在寻找妈妈，它们饥肠辘辘令人触目深思，受灾的百姓是否也是饥肠辘辘，他们正等待着官府的施救。他命人将此画刻石拓印分发给地方官员，希望他们亦能由画深思，忧心民生之疾苦，为百姓谋福利，如此方不负为官之使命，不负百姓之期望。

因此，这幅《鸡雏待饲图页》，不仅具有艺术价值，也具有社会价值、教化价值。（陈彧之）